师尊!他失声疾呼,飞身入水。
谢晏宁生前熟识水性,这具肉身的水性亦不差,因有河水的重重阻挡,他全然听不到陆怀鸩几近绝望的呼喊。
水中昏暗,河底漩涡密布,其汹涌直逼汪洋大海,确实能在瞬间将人冲走,且这条河仅仅是支系水脉,与整个江南道的水系相连,直达东海。
那女子气运不佳,被冲走得太快了些,陆怀鸩才救不得她的,归根结底并非陆怀鸩的过错。
他有了定论,上了岸去,环顾四周,却不见了陆怀鸩。
怀鸩!他细细一看,才发现河面上有陆怀鸩素日用的帕子。
这陆怀鸩莫不是为了救他,又入水了吧?
想来声音并不足以穿破河水,故而,他改为传音:怀鸩,本尊已在岸上了,你且上来吧。
现下本就是深夜,河水之中更是漆黑一片,陆怀鸩视物艰难,大抵依仗于双手的摸索。
他的左足忽然一滞,应是被河底的水草缠住了吧?
他伸手一探,哪里是什么水草,赫然是一尾软滑的水蛇。
他正欲拨开水蛇,竟是被水蛇咬了一口,幸而水蛇无毒。
水蛇咬了他一口后,便不见踪影了,不知这河中是否尚有其他活物?
恰是这时,忽有谢晏宁的传音没入了他耳中,他欢喜得立即回道:弟子这便上去。
他身处于河水之中,本不该张口说话,自是呛了一大口水。
但他倒也不觉得难受,马上传音道:师尊,弟子这便上去。
他上了岸去,河岸上立着谢晏宁,被谢晏宁的视线一扫,深嵌于他心中的惶恐登时疯长起来,他分明是为了谢晏宁才下水的,谢晏宁已上了岸,他却受了伤,他无能至极,辱没了师门。
谢晏宁见陆怀鸩垂首不言,抬手将陆怀鸩抱于怀中,方道:怀鸩,你先前并未告诉本尊河中情况如何,本尊亲自一探,才知那河水过于湍急,河底满是漩涡,且这河水四通八达,无从判断她被冲到了何处,是她时运不济,未能为你所救,而非你的过错,她本就是一心寻死,死亡对于她乃是幸事,想来她生前时日艰辛,或许死后,再次投胎转世能过上她所希冀的日子吧?
谢晏宁字字震耳,谢晏宁是在安慰他。
但谢晏宁之所以跳入水中,是为了寻那女子吧?谢晏宁其实觉得他或许并未尽力吧?
他不知自己该当开心,还是该当伤心,张了张口,末了,低声道:师尊,弟子身上沾了河底的淤泥,脏得很。
谢晏宁松开陆怀鸩,方要细看,却见陆怀鸩连连后退,头颅几乎垂至心口,卑微如草芥。
怀鸩。他一时间不知拿陆怀鸩如何是好,他自以为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,但陆怀鸩却全然感受不到。
怪不得按照原文中所写,陆怀鸩将会为了于琬琰与原身决裂,因为原身将陆怀鸩教导成了一件工具,工具不需要尊严,不需要自我思想,只需要服从,只需要能够随时随地供原身虐待取乐,而于琬琰却让陆怀鸩品尝到了情爱的滋味,将陆怀鸩变作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活着的人。
他一步一步地到了陆怀鸩面前,复又伸手将陆怀鸩抱在了怀中,而后轻声细语地道:不脏,一点都不脏。
很脏。陆怀鸩不断地摇首,并道,很脏,而且闻着还有臭味。
谢晏宁轻叹一声:回去吧。
陆怀鸩恭声应道:弟子遵命。
回到了客栈后,谢晏宁抬手将门一推,又回首去瞧陆怀鸩,这时才发现陆怀鸩的左足似有异样。
他指了指矮凳:你且坐下。
陆怀鸩浑然不知谢晏宁何意,但还是听话地坐下了。
谢晏宁亦在陆怀鸩身侧的矮凳上坐下了,后又勾起了陆怀鸩的足踝,将鞋履与足衣褪下,裸露出来的足踝上果真嵌着咬痕,还好并不算深,从中流淌下来的血液并不多。
一被谢晏宁的指腹贴上肌肤,陆怀鸩的左足下意识地打颤了。
莫怕。谢晏宁安抚地轻拍着陆怀鸩的足踝,待那足踝安静下来后,才查看着伤口,又问道,这伤口是你方才在河中被咬的么?
陆怀鸩自惭地答道:弟子不慎被水蛇缠上了,方要将水蛇拨开,却反是被水蛇咬了一口。
陆怀鸩肤色如常,这水蛇应当不含毒性。
谢晏宁长舒了一口气,而后竟是鬼使神差地低下首去,吸吮了一下那伤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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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要说:
《白蛇传》是民间传说,最早成型的故事记载于冯梦龙的《警世通言》第二十八卷 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》,在此文中小青是西湖中修炼千年的青鱼,而许仙则被称为许宣。
时衰鬼弄人:时运衰退时鬼也会来捉弄人
第28章
腥甜旋即蹭上了谢晏宁的舌尖,继而在他口中蔓延开去。
他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怀鸩而微微垂首,但他的一双耳根竟是悄悄地发烫了。
陆怀鸩怔住了,他全然不知谢晏宁为何会这般做。
难不成他登时心如擂鼓,难不成眼前的谢晏宁突然失去神志了?
他试探着伸过手去,欲要覆上谢晏宁的面颊,却乍见谢晏宁猛地抬起首来。
谢晏宁神色如常,双目清明。
他失望地垂下了手去,又见谢晏宁取了细布来,将他的伤口处理干净,做了包扎。
陆怀鸩虽被水蛇咬伤了,但水蛇无毒,根本无需将毒液吸出,自己适才为何要吸吮陆怀鸩的伤口?
谢晏宁想不出所以然来,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心疼着陆怀鸩,陆怀鸩这足踝不久前才被蛛丝洞穿,眼下又生新伤。
他请值夜的小二哥送了水来,自己先行沐浴了,才令陆怀鸩沐浴。
沐浴罢,俩人各自入睡了。
谢晏宁想着适才之事,而陆怀鸩脑中时而俱是谢晏宁,时而窜出那女子的面容与唱腔。
由于俩人明日须得启程赶去江南道,谢晏宁命令自己不许再多想,少时,便当真睡了过去。
陆怀鸩却是辗转难眠,他暗暗地望着谢晏宁,更是抬起手来,隔着一丈余,勾画着谢晏宁的轮廓。
晏宁,晏宁,晏宁
他压根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,正好眠着,却是被外头的嘈杂声所吵醒了。
谢晏宁亦已醒了,正立于窗边,一身衣衫被春风吹拂着,使得整个人飘然若仙。
听得动静,他回过首去,对陆怀鸩道:有人正在打捞昨夜那女子的尸身。
陆怀鸩到了窗边,探首一望,河岸边围着十数人,其中一人的面孔,他似乎有些印象。
他定睛一看,吐息陡然停滞,皮肉发紧,此人居然生得与害死小哥哥的恩客有七八分相像!
十三年前,他曾见过那恩客一面,清楚地记得其乃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,倘若其年轻二十岁,再去掉些油脂,会与河岸边那富贵公子更为相像。
十年前,他拜谢晏宁为师。
九年前,他练功小有所成,跪于谢晏宁面前,请谢晏宁允许他下山。